那天，司祭们一身隆重礼袍，赤着双脚，一路从帐幕城堡将主迎到圣殿。他们头上的高冠明晃晃的，肩带缀着银盾片，臂饰被风，轻轻飘动。妇人们撑着小伞盖遮阳，三三两两坐在殿外路边，一听见主要经过时，慌忙起身，恭恭敬敬的伏地跪拜。

圣殿中央立着根大柱子，向上伸出人字形的梁，顶上悬着一个转轮，满布着星星和圆球——那是行礼用的。司祭们恭恭敬敬捧出一座纯金打的马槽，是当年朝拜回来后，照着星里显现的样子原样仿制的：婴孩也是纯金的，端端正正坐在铺红布的马槽里，小小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，浑身裹得严严实实，连槽里的草梗都一根一根清清楚楚。孩子头后衬着一顶白色小冠（到底是什么做的，我这会儿可想不起来了）。殿里再没别的圣像，只有墙上一卷长轴，满纸都是象征符号的经文。

柱子和马槽间摆着张小祭坛，边上开着孔。司祭拿小刷子蘸水，四处洒洒，就像我们洒圣水。我也看见祝圣过的树枝、几个圆饼、圣爵，还有装牺牲肉块的盘子。他们一件件指给耶稣看，主就温温和和为他们讲解真理，点出其中的偏差。

后来，大家又领着主，步入那通往圣殿地下墓穴的走廊。塞伊尔王和他的家族就睡在这里——遗体躺在壁龛里，像一张张白石床，盖着华美的罩布，穿着雪白的长衣。脸露着一半，手也能看见，苍白得像雪，也不知是只剩白骨还是裹着干皮，只看见指节深深陷下去的皱痕。墓室收拾得干干净净，每龛还备着一个小石凳。司祭点起香来，烟雾袅袅绕绕的，许多人忍不住掉泪，老门索王更是哭得像个孩子。耶稣走近遗骸，谈起逝者的灵魂。特奥切诺对主说：“我们按老规矩在塞伊尔墓门前插了树枝，常看见有鸽子落在上头——不知这是什么兆头？”耶稣反问他：“塞伊尔生前信德怎样？”他答：“主啊，他的信德和我一个样。自从我们开始敬拜犹太人的君王，他一生所思所行，就连临终时所盼的，没有一样不合那位王的旨意。”耶稣便温声说：“枝上白鸽，正显明他已领了愿洗之恩。”

主又取来金盘，亲手画了一幅羔羊的图样：羔羊安安稳稳卧在七印密封的书卷上，肩上还扛着一面小旗。他嘱咐他们照这模样再造一个，放在马槽对面的柱子上。

三王自从白冷回来，每年都守三天的庆典，纪念在基督降生前十五年首次见到异星的那日——异星里有童贞女，一手持权杖，一手托天平，一边是麦穗，一边是葡萄。这三天，分别敬拜耶稣、敬礼圣母玛利亚和圣若瑟。他们格外敬爱圣若瑟，因为他当年那样慈爱地接待了他们。又到了年节，但在主面前，他们觉得自己太卑微，想省掉常行的礼仪，只求耶稣训导。主洞悉其心，便体恤地说：“依惯例而行，以免百姓生疑。”

我还注意到他们宗教里的一些细节：圣殿外立着三尊兽像——一条大张着嘴的龙，一只大头狗，还有一只长腿长脖子、尖嘴活像鹳的大鸟。这些并不是拜的偶像，而是比喻人该修的德行：龙代表人心里该制伏的黑暗；狗与某星相关，象征忠信、感恩和警醒；鸟则代表孝爱。这些像里藏着好些深奥的奥秘，可惜我记不全了。但我确知其中没什么邪门歪道，反而透着大智慧、大谦逊，还有对天主奇妙化工的深刻默想。那些像不是金子打的，颜色偏暗，像是炼矿剩下的金属铸的。龙像底下刻着五个字母——是AASCC还是ASCAS，我记不清楚了；狗名叫“苏尔”，鸟的名字我可忘了个干净。

我看见四位司祭在圣殿四周不同的地方，分别向男子、妇女、少女和青年讲道。他们撬开那龙的嘴巴，我听见他们齐声说：“这龙这么可怕、这么可憎，如果它现在还活着，要把我们一口吞掉——除了全能的天主，还有谁能救我们呢？”他们当时还呼求了天主一个特别的称号，可惜我这会儿想不起来了。

之后，他们叫人把轮盘从原来的位置取下来，稳稳安在祭坛上一条特制的轨道中，由一位司祭轻轻转动。那轮盘有好几层金环，一环套一环，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空心的金球。轮子一转，金球就闪闪发光，叮当作响，好像在说星辰运行的轨迹。众人一边看轮盘转，一边歌唱，一遍遍咏叹：“若是天主不指引星辰运行，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啊？”随后，他们在马槽里那尊金色的圣婴像前献上祭品，点起香料。耶稣吩咐他们，以后再不可献这些牲畜为祭，应当教导人心怀慈悲、爱人如己，并默想人类的得救之道。至于其他事物，都该让人透过受造物去钦崇天主，向天主感恩，单单朝拜天主。

在这三天庆节的第一天晚上，耶稣的安息日开始了。祂就跟着三位青年一起，退到帐堡深处的一间内室去守安息。他们准备了像殓衣那样洁白的长袍，穿好之后，系上绣着经文、配有绦带的腰带，在胸前交叉成圣带的样式。一张铺着红白两色桌布的桌子上，放着一盏七盏灯的灯台。祈祷的时候，耶稣站在两位青年中间，第三位站在祂后面。耶稣守安息的时候，不让外教人在场。

整个安息日，外教人都聚在圣殿周围的空地上，男人、女人、青年、少女，各自按身份坐在不同高度的座位上。耶稣行完安息礼仪之后，走到外教人当中，我就看见了一个奇异的景象。在妇女围成的圈子中央，稳稳立着那座龙像。妇女们的穿着因身份不同而有区别：贫穷的只在长袍下面穿一件朴朴素素的短衣；有地位的则像我瞧见走向龙像的那位女子一样，穿得华美——她三十岁左右，身子结实。她脱下长袍之后，露出里面笔挺的百褶长衣和紧紧贴着颈胸的上衫，衣服上缀着闪亮的珠宝和细细的链子。从肩膀到手肘搭着像半开袖子一样的垂饰，手臂和小腿缠满花边和镯子。她头戴一顶贴紧额头的帽子，帽檐直遮到眼睛，稍稍盖住脸颊和下巴，帽子通体用一卷卷的羽毛编成。额头正上方向后鼓起一个发垫，看得出里面编着头发、点缀着珠宝。许多长长的饰链从耳垂一直垂到胸前。

在司祭开始讲道之前，这位女子在许多妇女陪伴下走到龙像前，深深俯伏在地，亲吻着土地。她做这个动作时显得非常热切和虔诚。就在这时，耶稣走到圈子中央，问她为什么这样做。她回答说，这龙每天天还没亮就把她叫醒，她一起床就转向龙像所在的方向，在床前俯身敬拜。耶稣接着问她：“你为什么向撒殚俯伏？你的信仰早被撒殚占住了。确实有人会唤醒你，但不是撒殚，而是天神。好好看看你朝拜的究竟是谁！”这话一出，在场众人都看见一个又干又红、一脸凶相的恶神出现在那女子身边。女子吓得向后退缩。耶稣指着那恶神说：“这就是天天唤醒你的那位。但每个人也都有一个善良的天神。你该俯伏向他，好好听他的指引！”耶稣刚说完，大家就看见一位光芒四射、容貌美丽的天神显现在女子身旁。她浑身颤抖着向天神俯伏。只要撒殚还站在女子旁边，善天神就留在她身后；等撒殚一消失，天神就走上前来。女子心里大受感动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。她名叫库佩斯，后来由多默为她施洗，取名瑟瑞娜，最终殉道成了圣徒，受人敬礼。

耶稣又向聚集在鸟像附近的青年男女讲道，劝勉他们在爱人和爱牲畜方面都要把握好分寸——因为他们当中有些人几乎把祖宗当神拜，也有些人爱牲畜胜过爱自己的近人。

到了庆节的最后一天，耶稣打算在圣殿里向司祭、君王和所有百姓讲道。为了让年老的特奥切诺王也能听到道理，耶稣就带着门索一起去见他，吩咐他起来跟自己走。耶稣紧紧拉住他的手，特奥切诺二话不说，立刻就能站起来行走。耶稣带他进了圣殿，从那时起，他的手脚就完全恢复了力气。

耶稣叫人打开金字塔形状的圣殿大门，让外面的民众都能看见祂、听见祂的声音。祂一会儿走到外边，站在男女老幼中间，对他们讲了许多早先给犹太人说过的比喻，还破例允许听道的人随时提问，因为祂早就吩咐过可以这样。有时祂也会特意让某人当着大家说出心中的疑惑，因为祂能看透每个人心里的念头。有人问祂：“为什么您不像犹太人的王那样使死人复活、医治病人呢？”耶稣回答说：“在外邦人当中，我不行这类奇事。但我会派一些人到你们中间来行许多奇迹，你们也要借着洗礼之水得到洁净。在这之前，你们该凭着信接受我的话。”

随后，耶稣单独对司祭和君王细细训诲。祂告诉他们：“你们教义中那些看起来像真理的地方，其实都是虚的——只不过披着真理的外衣，里面却是空的，这外表是魔鬼给披上的。善天神一离开，撒殚就进来玷污敬礼，把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。”耶稣接着说：“你们向来尊崇所有显得有力量的东西，从白冷回来之后，虽然已经废掉了一些敬礼，但现在你们应当彻底废掉那些兽像，把它们熔了。”祂还指示他们把这些金属变卖后该分给哪些人。耶稣又说：“你们所有的敬礼和知识，都算不得真正的价值。应当远远离开偶像，教导人仁爱慈悲，并感谢天父慈心地召叫你们认识祂。”耶稣答应会派人来更周全地教导他们，又吩咐他们撤下那个绘有星辰的轮子。那轮子像中等大小的车轮，有七圈轮辐，最上面和最下面都缀着发光的球体，中央是一个代表地球的大球。轮子周围嵌着十二颗星，每颗星里都有光彩闪耀的图案——我曾看见其中一颗星里画着一位童贞女，眼中射出光芒，唇畔有光晕流转，额上点缀着宝石；另一颗星里则是一只野兽，口中衔着冒火花的东西。但因为轮子转个不停，我没法全部看真切，那些图案一会儿出现、一会儿又没了。

耶稣有心留下一些祂亲自祝圣过的饼和酒给众人。司祭按照祂的吩咐，准备了一些特别洁白的小饼和一小壶红色液汁。耶稣仔细说明了保存容器的样式：那器皿活像个大臼，带有双耳和一个带钮的盖子，内部分成两层——上层放饼，下层有一扇小门，用来放置那壶液汁。容器外面闪着水银似的光，里面却是金色的。耶稣把饼和酒放在小祭台上，祈祷并祝谢时，司祭和两位君王都跪在祂面前，双手交叉在胸前。耶稣为他们祈祷，把手按在他们肩上，教导他们该怎样更换面饼：祂把饼按十字形剖开，一一传授给他们祝圣的经文和礼仪。这饼和酒将成为圣体圣事的预像。君王们对默基瑟德的事略知一二，就向耶稣问起他的祭献。当耶稣为他们祝圣面饼时，也向他们稍稍提示了祂的受难和最后晚餐的奥迹。祂吩咐他们，在朝拜马槽的周年纪念日首次启用这饼酒，之后一年三次（或是每三个月一次，我记不太真切了）。

第二天，耶稣再次在挤得满满的圣殿里施教。祂周流于众人之间，随缘驻足，施以教诲，还破例允许妇女和孩童前来跟祂说话。祂教导母亲们怎样养育孩子、教他们祈祷。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这么多孩子聚在一起：男孩子们穿着短衣，小女孩们披着罩袍。那位已皈依的贵妇也带着她的十个孩子在场，她的丈夫是个高高大大的人，站在门索王旁边。耶稣给孩子们降福时，并不像在犹太地那样轻轻抚摩他们的头，而是把手稳稳按在他们的肩上。

耶稣向众人讲述了自己的使命和将要来的结局。祂告诉他们，自己这次来到他们的地方，犹太人压根不知道。祂说，跟随祂同来的青年们心思纯朴，不会因所见所闻而心里起波动，并且句句都听祂的话。若不是祂赶紧离开，犹太人早就要害死祂。但祂特意前来，也是因为他们曾去朝拜过祂，信靠祂，盼望祂，并且打心里爱慕祂。祂劝大家要感谢天主，因为没有让他们完全被偶像崇拜蒙住眼，反而赐给他们对祂的真信仰和遵守诫命的恩宠。要是我没记错，祂还提到自己将要回到天父那里，到时候会派遣门徒到他们这里来。祂又告诉大家，祂要去埃及——祂小时候曾和母亲在那里住过，因为那里还有些人记得童年的祂。不过这次去埃及，祂不打算让人认出来，因为那里有犹太人，若是发现祂，就会把祂交给仇敌，但祂的时候还没有到。

这些外邦人不太懂耶稣所表现出的人性的预见。他们怀着孩子似的单纯心想：“祂既然是真天主，人怎么还能这么对待祂呢？”耶稣看穿他们的心思，就向他们解释：祂也是真人，天父派遣祂，是为找回所有失散的人；作为人子，当祂的时候到了，祂也要受苦，被人迫害；而正因为祂是人，才能这样亲近他们。

祂再次劝大家要彻底放下一切偶像崇拜，并要彼此相爱。在谈到自己将要受难时，祂也教导什么才是真正的慈悲。祂说，他们应当少花些心思过分照顾生病的牲畜，而要把爱心转向身边之人的肉身和灵魂的需要；如果附近没有需要帮助的人，就该去远方寻找贫苦的人，并为所有困乏的弟兄姐妹祈祷。祂明明白白地说：凡为我们中最弱小的一个所做的，就是为祂做的。同时，祂也嘱咐他们不要虐待动物——他们原本有整整一帐篷的各种病畜，甚至为它们准备了小床，他们格外喜爱狗（我曾看见很多脑袋特别大的狗）。